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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與人類安全——透過佛法洞察二十一世紀(美國,夏威夷大學東西中心, 1995年1月26日)


  池田大作會長於1995年1月26日在夏威夷大學東西中心發表演講。本網在此轉載全文:

  在這迷人的夏威夷天地,有「人類」和「自然」的擁抱,有「東」和「西」的握手,有「多種文化」的交流與和諧,有「傳統」與「近代」的融合。所以我相信,夏威夷正是適於探究「和平」與「人」的舞台。

  我的世界訪問就是從夏威夷開始的。1960年,巧得很,正是貴中心成立的那年。

  日本軍國主義把夏威夷變成了太平洋戰爭開戰的悲劇舞台;我從年輕時候就懷抱著熱切願望,希望人類和平的旭日從這裡昇起來。

  回顧歴史,可以說,二十世紀實在經歴過太多人類的自相殘殺。正如被形容爲「戰爭與革命的世紀」那樣,兩次世界大戰和接二連三的革命等,使本世紀史無前例地不斷充滿著血腥與動蕩。

  科學技術的發展使武器殺傷力飛躍地提高,前半世紀裡發生的兩次世界大戰的死者多達約一億人,其後的冷戰以至於今,地區糾紛等造成的犧牲人數估計也超過二千萬人。

  同時,南北間的貧富差別繼續擴大,現有約八億人挨餓,每天有幾萬幼小的寶貴生命因營養不良、疾病而喪生。我們決不能對這種構造性暴力坐視不管。

  進而像許多有識之士所擔心的那樣,蔓延於東方和西方的「精神饑餓」,說明物質繁榮的空虛。

  以不計其數的犧牲,二十世紀的人類到底獲得了什麽利益?迎來世紀末,在日趨混亂狀態底下,誰都難抑一股痛恨之情吧。

注目於人內心的復甦

  在此,大乘佛教的精髓《法華經》的一段文字浮現在我心頭: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衆苦充滿,甚可怖畏」(《法華經並開結》233頁)——充滿願望與被苦惱和恐怖的火焰折磨的民衆共苦的心情。

  正視這悲慘的畫卷,釋尊在《法華經》裏這樣宣言:

  「應拔其苦難,與無量無邊,佛智慧樂,令其遊戲」(同上216頁)――這裡有佛法的根本精神,由此産生一種活躍的能動作用,要在現實社會當中,努力構築安穩的樂土。

  其基軸完全是來自每一個人發自內心的變革,使生命和生活都能獲得復甦和鼓舞。我的恩師戶田城聖創價學會第二任會長把這稱爲「人間革命」。

  想來,沈湎於十九世紀進步主義思想的人類,只拼命整頓社會和國家的外在條件,並陷入錯覺,以爲那就是通向幸福的捷徑。但是,避開人本身的變革這一根本基點,只會費盡苦心爲和平與幸福而努力,有時反而會造成相反效果。可以說,這就是二十世紀的最大教訓。

  令人大大增強信心的是,安全保障問題的權威奧克森伯格(Michel Okesenberg)理事長有和我同樣的感觸。

  去年秋天,在東京會見時,理事長曾這樣說:

  「假如人們生活在精神空洞化的環境當中,就會感到不安。不能安定,就不會覺得安心。這樣,國家不能保障人們真正的安全。真正的安全,不僅是國家的安全,還要顧及到文化乃至各人的安全。」

  我們須要構築起面對任何困難、任何惡劣環境都毫不動搖的內心,即堅定的「汝自身」。我認爲,從內在生命的變革,即「人間革命」走向社會革命,才是開闢「永久和平」和「爲人的安全保障」的真正道路。

  立足於這種觀點,我提議把邁向二十一世紀所不可避免的思想改革歸納爲三點:第一、「從知識轉向智慧」,第二、「從一元化轉向多元化」,第三、「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

「從知識轉向智慧」

  第一是需要從注重知識轉爲重視智慧。我的恩師戶田會長曾尖銳地指出:「把知識誤認爲智慧,是現代人最大的錯誤。」

  現代人的知識量、情報量比起五十年前、一百年前,的確是飛躍地增加了。但絕對不能說這與能夠爲人們帶來幸福的智慧相關。

  反過來,知識和智慧的極端不平衡爲人類帶來了太多的不幸。近代科學的精華爲核武器,和前面提到的「南北差別」的擴大,都如實地表現了這問題。

  在現今的空前高度情報化社會裡,需要儘早開發能正確操縱膨大的知識和情報的「智慧」。

  例如,發達的通信技術能被濫用於煽動民衆的「恐懼」和「憎惡」,另一方面,也能被利用於把教育機會擴展到世界去。其差別全在於人的「智慧」和「慈愛」的深度。

  佛法一貫把焦點放在開發人生命裡的慈悲智慧。我們信奉的佛法的宗祖日蓮大聖人,在寫給門人的一封信裡如此說:

  「是以習佛教者,若不觀心性,則斷難離生死也。若求道於心外,修萬行萬善,是如貧窮之人,日夜計數鄰人之財,無半文之得益也。」(《一生成佛抄》)

  以佛教爲首,一般來說,東方式思考的特徵在於,一切知識性行動,都是與「汝是什麽?」「怎樣活得最有意義?」這類實存性、主體性問題緊密結合。

  這段文字也是具有這種特徵的一個好例子。

  最近,圍繞水源等有關資源的地區糾紛令人憂心,但我由此想起的是,釋尊對故鄉的水源紛爭所顯示的智慧。

  那是釋尊爲布教而走遍故鄉一帶的事。因爲乾旱,流經兩個部落之間的河流水量不足,發生爭執。他們之間互相寸步不讓,事態發展到拿起武器,流血也在所不辭。

  正當此時,釋尊分開人群,這樣對他們說:「看看準備戰鬥、準備殺人的人,由於他們拿起了武器要戰鬥,所以産生了恐怖心。」

  由於手持武器,所以産生了恐怖心。這樣明快的一句話裡,廻蕩著使大家醒悟的音響。群衆丟掉武器,敵我雙方一齊當場坐下來。

  釋尊再次開口了,他並不指出誰是誰非,而是闡說了根源性的恐怖,就是「生死」這問題。如何打破最大的威脅——任何人都不能逃避的「死」,而度過安穩的人生呢?釋尊的闡說滲透了人們的心底。

  的確,比起現代的複雜糾紛來,這也許是過於樸素的逸話。比如舊南斯拉夫的糾紛,追溯根源,將近二千年了。其間有東西基督教會的分裂,奧斯曼土耳其的征服,本世紀有法西斯、共産主義的蹂躪。民族與宗教交錯所産生的敵意根深蒂固,激烈可怕。各個勢力從歴史的立場互相強調差異,極力主張自身的正當性,問題複雜而難以收拾。

  但正因爲這樣,所以才需要智慧,像釋尊充滿勇氣的對話所垂範那樣,不是分裂人類,而是找出人的共通之處,創造出協調與團結。

  佛教是這種智慧的無盡寶庫。佛典中有關和平的箴言不勝枚舉。例如,日蓮大聖人對和平與安全危機,跟人生命內在原因的關聯,有如此的洞察:「三毒強盛之國如何能得安穩……饑渴由大貪而生,疫病由愚痴而生,合戰由憤慨而生。」(《曾野殿御返事》御書1064頁)

  在這種充滿貪、瞋、痴生命的國土裡,佛的智慧能使我們打破個人囿於這種欲望和憎惡的「小我」,超越民族心的深層,把生命向宇宙大的、普遍的「大我」開展,使之充沛。

  這種智慧並不是在遠處,而是如足下之泉水一樣,通過我們為人類、為社會、為未來勇敢而慈悲的行動,能從自己內心儼然具備的「小宇宙」中源源湧出。

  通過這種「菩薩行」,我們能湧現出打破利己主義的智慧,那時,種種知識也將平衡地向看人類繁榮的方向,生氣勃勃地開始轉動。

從一元化轉向多元化

  第二個我想提出的思想改革是「從一元化轉向多元化」。

  當此「聯合國寬容年」開幕之際,在堪稱多元化象徵的「彩虹島嶼」夏威夷談及這一主題,我感到有深遠的意義。

  諸位率先垂範地致力於「多元化的協調與融合」這一今後人類最重要的課題。這一尊嚴的挑戰,宛如「奧希亞樹」(Ohi’a tree),最先在熔岩覆蓋的夏威夷不毛大地上扎根生長,開出深紅的花朶。

  正如只是把蓄積財富作爲目標的經濟發展路綫所象徵的那樣,近代文明去掉了人和自然的多種多樣的個性,始終在追求一元化,單一化的劃一目標。

  這樣突進的結果,爲人類帶來了破壞環境等深刻的「地球問題群」。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進行一種能支援未來世代的、能持續的人類發展計劃。

  以反省的眼光去重新觀看人類、社會、自然的多元化、多種多樣的個性,不正是理所當然的推移嗎?

  在此我想起了環保運動先驅、海洋生物學家卡森(Rachel Carson)女士的卓見。女士在去世前一年的1963年,曾說過如下的一段話:

  「我堅信,我們這一世代,必須與自然和睦相處。而且,我們要進行前所未有的挑戰,來證明我們是成熟和有控制能力,但不是去控制自然,而是控制自己。」(布魯克斯著《雷切爾・卡森》)

  近年,環太平洋地區越來越受到注目,因為世界期待著這佈滿多彩多姿的民族、文化、語言的地區能成為「實驗之海」,去嘗試把這些差異融合為一個大家庭。

  夏威夷處於太平洋的中心,一直得到多種多樣的文化灌溉,同時也鼓勵相互接受不同的價值觀,摸索和平共生之路。所以我確信,夏威夷作為環太平洋文化的寶貴先例,必將越來越大放光彩。

  佛教的智慧也對多元化這點作出很多啓示。因爲佛教所說的普遍價值,是徹底地在個人內心追求,所以劃一化、單一化是不可能的。

  日蓮大聖人說:「櫻梅桃李不改個個當體」,沒有必要全都是櫻花或梅花,最正確的是應該各自互相配合,發揮自己豐富的個性。

  「櫻梅桃李」這譬喻不單適合在人的性格方面,更適用於社會、自然環境等。

  正如「自體顯照」所指,使自己本然的個性從內裏往外茂盛地開放,而且不會與他人的個性徒然無益地衝突,也不是建立在其他犧牲之上。愛惜相互的差異與個性,一齊建立一個花團錦簇的生命公園,這就是佛教的本色。

  日蓮大聖人又說:「對鏡子禮拜時,照出的影子又向我禮拜」。這美好的譬喻闡明了佛教裡貫通萬有的「因果律」,說出尊敬他人的生命,如同鏡子的反映一樣,自己的生命也得到尊嚴和受到尊敬。

  佛教的「緣起觀」促使人和自然的萬象在因緣而生的相互關係中尊重彼此的物質,互相發揮,共同生存。而且,這種關係,毫無疑問,是基於對內在於萬物的宇宙生命的直觀。正因如此,佛法否定一切暴力,絕不允許森羅萬象的寶貴協調受到破壞。

  夏威夷大學的馬塞拉(Anthony J. Marsella)教授如此表述了緣起觀的本質:

  「我相信自己具有的生命力,是和推動、控制宇宙的力量相同。承認這自明的事實,謙虛地領會這事實的不可思議,以前所未有的確信,我對生命産生了一種新的敬畏之念。我活著!我是大生命的一部分!」

  當我們把焦點放在生命的最深層和最普遍的次元時,就能對生命的多元化産生自然的共鳴。和平學的創始人加爾通(Johan Galtung)博士指出,當失去了這種「共鳴」的時候,就會産生各種暴力的行爲。

  現在,博士和我正準備出版對談。其中,就青少年的教育問題,認爲積極促進與性格相異的他人交流,能使自己心胸廣闊和充裕見聞。

  這種開放的「共鳴」精神,能把人的多元性變作自己成長的食糧,協助構築共榮和共存的基礎。

  附帶說一句,我們SGI在世界推行文化交流,也是出於這一信念。

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

  第三種思想改革我想談的是「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

  無可否認,二十世紀連續不斷的紛爭,扮演其主角的,首先是主權國。國權發動的近代戰爭,幾乎把所有的國民都捲入巨大的悲劇之中。

  兩次世界大戰之後,總結苦澀的經驗,分別結成了國際聯盟和聯合國,嘗試建立上位的系統來制約和調節國家主權。但是不能否認,當時那種積極的嘗試,到如今只剩下「日暮途遠」之感。抱著許多難題,聯合國迎來五十週年。

  我認爲,假如聯合國要真正成爲「人類議會」,應該徹底以通過對話而産生的「同意」和「理解」這種「軟能」爲基軸,而放棄過去以軍事爲軸心的安全保障觀念。例如新設一個「環境開發安全保障理事會」等,重新賦予聯合國活力去推進「爲人的安全保障」。

  當前,最主要的是像聯合國憲章所謳歌「我們人民……」這種精神一樣,把坐標軸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爲此,重要的是培養持有「人類利益」這廣闊視野的世界市民,擴展連帶的教育運動。

  值此意義深遠的聯合國創立五十週年之際,我們作爲NGO(非政府組織)成員,要以青年爲中心,更強力地於全球推進和提高這種世界市民的意識。

  從佛教的立場來說,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就是如何培養一種敢於向巨大權威挑戰,並賢明地能調節操縱這巨大權威的人格。

  二十多年前,英國歴史學家湯因比博士在和我對談時,把「民族主義」定義爲「崇拜社團集體力量的宗教」。我認爲這定義不單適用於現在國家,更適用於在世界各地引起地區糾紛的「民族自我中心主義」。

  湯因比博士寄望於一種世界宗教,來克服這種狂信民族主義和威脅人類生存的諸惡。找更難以忘記的,就是博士對教導「普遍的生命法則體系」的佛教抱著深切的期望。

  的確,佛法立足於人內在的「真理法則」,擁有超越權力、和權力相對化的豐富傳統。例如,婆羅門塞拉懇請釋尊「作爲王中之王,作爲人類帝王來統治」的時候,釋尊回答說:「塞拉啊,我是王,是無上真理之王。」

有關人類安全保障的七個問題

  佛典裡有一個有名的故事,說當霸權主義大國摩訶陀(Magadha)要趕盡殺絕建立共和國的跋耆族(Vajjian)時,釋尊阻止了他這個念頭,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摩訶陀國是當時印度的第一強國。面對不可一世地前來傳達侵略意思的摩訶陀國大臣,釋尊對身旁的門徒問了七個有關跋耆族的問題:

(1) 他們尊重商量和對話嗎?

(2) 他們尊重合作和團結嗎?

(3) 他們尊重法律和傳統嗎?

(4) 他們尊重長輩嗎?

(5) 他們尊重婦女和孩子嗎?

(6) 他們尊重宗教和精神性嗎?

(7) 他們不問內外,尊重文化有識人士嗎?尊重對外開放交流嗎?

  回答都是「是」。之後釋尊對大臣說,只要跋耆族遵守這七點時,他們會繁榮而不會衰亡,告誡他征服是不可能的。

  這就是釋尊在最後的旅程中教說的「七不退法」,即共同體能繁榮的七個原則。

  就現在來說,作爲安全保障的指標,不是「軍備」,而是提倡「民主」「人權」「社會開發」等,值得刮目相看。

  這個故事把「無上真理之王」釋尊面對世俗權力的威風和器量,表現得栩栩如生。

  日蓮大聖人也曾於1260年以同樣的精神,對「不知民衆悲歎聲」的最高當權者強烈地進諫,送去著名的《立正安國論》。之後,他就受到了連續不斷的危及生命的迫害。

  雖然如此,他仍留下了珠玉箴言,來表達他內心的自由:

  「生於王地,身隨心不隨」(《撰時抄》御書287頁)

  「願最初導引損我之國主等」(《顯佛未來記》御書509頁)

  「以難來爲安樂可得意也」(《御義口傳》御書750頁)

  把自己的生命扎根於永恒的法理,藐視虛幻無常的權力,貫徹非暴力的人道主義。在這偉大的鬥爭中,能建立起堅固不朽的安樂境涯。

  我相信這種崇高屹立的人性尊嚴宣言,會在肩負新世紀地球文明的世界市民心中,深深地、強烈地引起共鳴吧。

  上述的三種改革,歸納起來,就是生命內在的變革,即打開充滿智慧、慈悲、勇氣的「大我」,實踐個人的「人間革命」。我確信,這種個人的本源的變革,能使人民變得賢明,而這賢明的民衆,又像一個波濤澎湃的潮流一樣,洗盡人類「戰亂」和「暴力」的宿命。

  大戰期間,創價教育學會創辦人牧口常三郎第一任會長昂然與軍部權力對抗,在獄中也繼續信念的對話,甚至把審判員和看守也引向佛法,七十三歲時死在獄中。

  繼承他的精神,我在三十五年前從夏威夷開始了與世界民衆的對話。今後,我會盡一生的精力,與在座各位先生一起,集結爲實現偉大和平而湧現的智慧,爲創造充滿希望與安穩的二十一世紀努力下去。

  最後,請允許我用畢生追求這一主題的偉大先哲、我無比崇敬的聖雄甘地的話結束今天的講演:

  「哪怕是一個人,也要面對整個世界!

   任憑世界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你,也要從正面注視世界。

   不要害怕,相信震撼你心弦的細小聲音吧!」(《我的非暴力》)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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