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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與人類的安全保障——透過佛法洞察二十一世紀(美國,夏威夷東西中心,1995年1月26日)



池田大作會長於1995年1月26日在美國的夏威夷東西中心發表演講。本網在此轉載全文:

  今天有機會在這具有光輝傳統和傑出成就的夏威夷東西中心做演講,我深感榮幸。謝謝大家。

  我想向奧克森伯格(Michel Oksenberg,1938-2001)理事長、松永和平研究所關森(Lou Ann Guanson)所長以及所有相關人員付出的努力,表示我最深切的謝意。同時,對於阪神大地震,在座的先生、女士們表示了真心的關懷及鼓勵,謹借此機會表達我誠摯的謝意。

  在迷人的夏威夷,有「人類」和「自然」的擁抱,有「東」和「西」的握手,有「多種文化」的交流與和諧,有「傳統」與「近代」的融合。所以我相信,夏威夷也是適於探究人類根本課題—「和平」與「人」的舞臺。

  我走向世界訪問,就是從夏威夷開始的。1960年,巧合得很,正是貴中心成立的那一年。日本軍國主義把夏威夷變成了太平洋戰爭的悲劇舞臺。因此我從年輕時候就熱烈希望人類和平的旭日從這裡升起。

  回顧歷史,二十世紀的人類實在經歷太多的自相殘殺。正如「戰爭與革命世紀」所形容的那樣,兩次世界大戰和接二連三的革命,使本世紀史無前例地充滿著血腥與動盪。

  科學技術的發展使武器更精良,殺傷力急速增強。前半世紀發生兩次世界大戰,死者上億;其後的冷戰以至於今日,區域性糾紛所造成的犧牲人數,估計也超過2000萬人。同時,南北貧富差距持續擴大,現今約有八億人挨餓,每天有幾萬個幼小的寶貴生命因營養不良、疾病而喪生。我們絕不能對這種「構造性暴力」坐視不理,進而像許多有識之士所擔心的那樣,蔓延於東方和西方的「精神饑荒」,說明物質繁榮背後的空虛,已付出不計其數的犧牲,二十世紀的人類到底獲得了什麼利益?迎接世紀末,目睹日趨混亂的狀態,誰都難抑一股苦痛之情吧!

顧及國家、文化及個人安全

  在此,大乘佛教精髓《法華經》中的一段文字浮現在心頭:「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這其中充滿願與苦惱和被恐怖火焰折磨的民眾共苦的心情。

  正視這悲慘的畫卷,釋尊在《法華經》裡宣言:「應拔其苦難,與無量無邊,佛智慧樂,令其遊戲。」這裡有佛法的根本精神,由此產生一種積極的帶動作用,要在現實社會當中,努力構築安穩的樂土。其基礎完全是來自每一個人發自內心的變革,使生活和人生都能獲得復蘇和鼓舞。我的恩師、創價學會第二任會長戶田城聖稱此為「人間革命」。

  想來,沉湎於十九世紀進步主義思想的人類,只是拼命整頓社會和國家的外在條件,並陷入錯覺,以為那就是通向幸福的捷徑。但是,避開人本身的變革這一根本基點,儘管費盡苦心追求和平與幸福,往往也只會造成相反的效果。可以說,這就是二十世紀給予我們的最大教訓。

  讓我覺得安慰的是,安全保障問題的權威奧克森伯格理事長和我有同樣的感觸。猶記得1994年秋天,我和理事長在東京會見時,理事長曾這樣說:

「假如人們生活在精神空洞的環境當中,就會感到不安。不能安定,就不會安心。這樣,國家不能保障人們真正的安全。真正的安全保障,不僅是國家的安全,還要顧及到文化乃至個人的安全。」

  我對他的話深有同感。我們需要構築起面對任何困難、任何惡劣環境都毫不動搖的內心,即堅定的「汝自身」。

  我認為,從內在生命的變革,即「人間革命」走向社會革命,才是開闢「永久和平」以及「為了人的安全保障」的真正道路。

  立足於這種觀點,我提議把邁向二十一世紀所不可避免的思想改革,歸納為三點:第一,從注重知識轉向重視智慧;第二,社會從單元化轉向多元化;第三,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

從注重知識轉向重視智慧

  第一,從注重知識轉向重視智慧。

  我的恩師戶田城聖會長曾尖銳地指出:「把知識誤認為智慧,是現代人最大的錯誤。」現代人的知識與資訊來源比起50年前、100年前,的確是飛躍式地增加了,但絕對不能說這就能夠為人們帶來幸福。相反,由於知識和智慧極端不均衡,為人類帶來了太多不幸。近代科學的精華為核武器和前面提到的「南北貧富差距」的擴大,都如實地表現了這問題。

  在現今空前高度資訊化的社會裡,我們應儘早開發能正確操縱日益膨脹的知識和資訊的「智慧」,如發達的通信技術,能被濫用於煽動民眾的「恐懼」和「仇恨」;另一方面,也能被利用於把教育的機會擴展到全世界。其差別全在於人的「智慧」和「慈愛」的深度。

  佛法一貫把焦點放在開發人生命裡的慈悲和智慧。我們所信奉的佛法,宗祖日蓮大聖人在寫給門人的一封信裡如此說:

「是以,習佛教者,若不觀心性,則不得出離生死也。若求道於心外,修萬行萬善,是如貧窮之人,日夜計數鄰人之財,無半文之得益也。」
(《一生成佛抄》,載《御書全集文白本》Ⅰ)

  一般來說,以佛教為首,東方式思考的特徵在於一切知識性的行動都是與「汝自身是什麼?」「怎樣活得最有意義?」這類實存性、主體性提問息息相關。這段文字也是具有這種特徵的一個範例。

  最近,圍繞水源等有關資源的地區糾紛使人憂心,這讓我想起釋尊在故鄉的水源紛爭中所展現的智慧。釋尊為布教而行經故鄉一帶時,由於乾旱,流經兩個部落之間的河流水量不足,大家因此發生爭執,互不相讓,事態發展至動武、流血也在所不惜的地步。正當此時,釋尊分開人群,對他們說:「看看準備戰鬥、準備殺人的人,由於他們拿起了武器要殺人,所以產生了恐懼。」因為手持武器,所以產生了恐懼。明快的一句話,回蕩著令大家醒悟的迴響。群眾丟掉了武器,敵我雙方當場坐下來。

  釋尊再次開口了,他並不指出誰是誰非,而是闡述了根源性的恐懼,就是「生死」這問題。如何打破最大的威脅—任何人都不能逃避的「死」,而度過安穩的人生呢?釋尊的闡說滲入了人們心底。

  的確,比起現代的複雜糾紛,這事件也許是過於樸實了。比如,前南斯拉夫的糾紛根源可追溯至近2000年前,其中的因素包括東西基督教會的分裂、奧斯曼土耳其的征服、本世紀有法西斯和共產主義的滲入。民族與宗教交錯產生的敵意根深蒂固,激烈可怕。各個勢力從歷史的角度互相強調差異,極力主張自己正確,問題複雜難解。但正因為這樣才需要智慧,像釋尊充滿勇氣的對話所垂範的那樣,不是分裂人類,而是找出人的共通之處,創造協調與團結。

  佛教是這種智慧的無盡寶庫。佛典中有關和平的箴言不勝枚舉。例如,日蓮大聖人對和平與安全危機,跟人生命內在原因的關聯有如此的洞察:「三毒強盛之一國,如何能得安穩?……饑饉生於大貪,疫病生於愚癡,會戰生於瞋恚。」(《輪陀王御書》,載《御書全集文白本》Ⅲ)

  在充滿貪、瞋、癡生命的國土裡,佛法的智慧能使我們打破為欲望和憎惡所囿的「小我」,超越種族差別之心,將生命向宇宙般大的、普遍的「大我」開展,使之活力充沛。這種智慧並不在遠處,而是如足下泉水一樣,通過我們為人類、為社會、為未來,勇敢而慈悲的行動能從自己內心儼然具備的「小宇宙」中源源湧出。

  通過這種「菩薩行」,我們能湧現打破利己主義的智慧。那時,種種知識也將協調地向著人類繁榮的方向,生氣勃勃地開始轉動。

社會從單元化轉向多元化

  我想提出的第二個思想改革,是「從單元化轉向多元化」。

  當此「聯合國寬容年」揭幕之際,在堪稱象徵多元化的「彩虹島嶼」夏威夷談及這個主題,我感到有深遠的意義。

  諸位率先垂範,致力於「多元化的協調與融合」這一今後人類最重要的課題。這一尊貴的挑戰,宛如「奧希亞樹」(Ohi’a tree)最先在熔岩覆蓋的夏威夷這不毛大地上紮根生長,開出豔紅的花朵。

  正如只是把蓄積財富作為目標的經濟發展路線所象徵的那樣,近代文明捨棄人和自然多種多樣的個性,始終在追求一元化、單一化的目標。這樣突變的結果,為人類帶來了破壞環境等深刻的「地球問題群」。

  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進行一種能支援未來世代、能持續的人類發展計畫,以反省的眼光去重新觀看人類、社會、自然的多元化及多樣性。這不正是理所當然的趨勢嗎?

  這使我想起環保運動先驅、海洋生物學家卡森(Rachel Carson,1907-1964)女士的卓見。卡森女士在去世前一年的1963年曾說:

「我堅信,我們這一世代,必須與自然和睦相處。而且,我們要進行前所未有的挑戰,證明我們是成熟和有控制能力的,但不是去控制自然,而是控制自己。」
(《萊雪兒・卡森》,日譯本)

  近年,環太平洋地區愈來愈受到矚目,因為世界期待這佈滿眾多種族、文化、語言、多彩多姿的地區能成為「實驗之海」,能嘗試把這些差異融合為一個大家庭。

  夏威夷位處太平洋的中心,一直得到多種多樣的文化灌溉。同時,也接受不同的價值觀,摸索共生之路。所以,我確信夏威夷作為環太平洋文化的寶貴先例,必將愈加大放光彩。

  佛教的智慧對多元化亦有很多教示。因為佛教所說的普遍價值,是徹底地從個人內心追求,因此反對任何劃一化、單一化的企圖。日蓮大聖人說:「不改櫻梅桃李各各之當體」(《御義口傳》,載《御書全集》)。沒有必要全都是櫻花或梅花,最正確的是應該互相配合,發揮各自獨有的豐富個性。而「櫻梅桃李」這譬喻,不僅適合於人的性格,更適用於社會、自然環境等方面。

  正如「自體顯照」所指,使自己本然的個性由內而外,茂盛地開放,並且不會與他人的個性發生無益的衝突,也不會建立在其他犧牲之上。珍惜相互的差異性與個性,一起建立一個花團錦簇的生命公園,這就是佛教本色。

  日蓮大聖人又說:「人向鏡中禮拜時,則鏡中之影又向己禮拜矣。」(《御義口傳》,載《御書全集》)這美好的譬喻,闡明了佛教裡貫通萬有的「因果律」,教示尊敬他人的生命,如同鏡子的反照一樣,自己尊貴的生命也同時受到尊重。

  佛教的「緣起觀」促使人和自然的萬象,在因緣而生的相互關係中,尊重彼此的特質,互相發揮,共生共存。這種關係毫無疑問的,是基於對內在於萬物的宇宙生命的直觀。正因如此,佛法否定一切暴力,絕不允許森羅萬象的寶貴和協調受到破壞。

  夏威夷大學的馬塞拉(Anthony J. Marsella,1940- )教授充滿詩心地敘述緣起觀的本質:

「我相信自己具有的生命力,是和推動、控制宇宙的力量相同。承認這個事實,真誠地領會這事實的不可思議,並以前所未有的確信,我對生命產生了一種新的敬畏之念。我活著!我是大生命的一部分!」

  把焦點放在生命的最深層和最普遍的層次時,就能對生命的多元化產生自然的共鳴。和平學的創始人加爾通(Johan Galtung,1930-)博士貼切地道破,當失去了這種「共鳴」的時候,就會產生各種暴力的行為。

  現在,博士和我正準備出版對談集。其中就談及青少年的教育問題,我們認為積極促進與性格相異的人交流,能使自己心胸開闊、增廣見聞。

  這種開放的「共鳴」精神,能把人的多元性變作自己成長的滋養,協助構築共榮共存的基礎。而我們國際創價學會(SGI)在世界推動文化交流,也是出於此信念。

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

  我想談的第三種思想改革,是「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

  無可否認,在二十世紀連續不斷的紛爭中扮演主角的,首先是主權國。由國家發動的近代戰爭,幾乎把所有國民都捲入巨大的悲劇之中。

  兩次世界大戰之後,總結悲慘的經驗,先後成立國際聯盟和聯合國,嘗試建立超然的系統來制約和調節國家主權。但是不能否認,當時那種積極的嘗試,到如今已是「日暮途窮」。抱著許多難題,聯合國今年(1995年)迎接五十週年的來臨。

  我認為,聯合國若要真正成為「人民議會」,應該通過徹底對話而產生「同意」和「理解」這種「柔性動能」為基軸,放棄過去以軍事為軸心的安全保障觀念,強化聯合國的機制。例如:新設的「環境・開發安全保障理事會」等,重新賦予聯合國活力,以推進「為人的安全保障」。

  當前,最主要的是像聯合國憲章所謳歌的「我們人民……」這種精神一樣,把主軸從國家主權轉向人的主權。為此,重要的是培養持有「人類利益」這廣闊視野的世界公民,擴展連帶的教育運動。

  值此意義深遠的聯合國創立五十週年之際,我們作為非政府組織成員,要以青年為中心,更努力地於全球推進和提高這種世界公民的意義。

  從佛法修行者的立場來說,由國家主權轉向個人的主權,其主題就是如何培養敢於向巨大權威挑戰,並能賢明地調控這巨大權威的人格。20多年前,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博士在和我對談時,把「民族主義」定義為「崇拜社團集體力量的宗教」。我認為這定義不單適用于現今的國家,更適用於在世界各地引起地區糾紛的「民族自我中心主義」。

  湯因比博士寄望于一種世界宗教在未來能克服這種狂信民族主義和威脅人類生存的諸惡。我難以忘記的是,博士對於教導「普遍的生命法則體系」的佛教,抱持著深切期望。

  的確,佛法立足於人內在的「真理法則」,擁有超越權力但又能和權力相應的豐富傳統。例如:婆羅門塞拉懇請釋尊「作為王中之王,作為人類帝王來統治」(《佛陀的箴言》,日譯本)的時候,釋尊回答說:「塞拉啊,我已經是王,是無上真理之王。」

人類安全保障的七個問題

  佛典裡有一個著名的故事,說的是當霸權主義大國摩訶陀國(Magadha)要對建立共和國的跋耆族(Vajjian)趕盡殺絕時,釋尊阻止了國王這個念頭,予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摩訶陀國是當時印度的第一強國。面對不可一世地前來傳達侵略意圖的摩訶陀國大臣,釋尊對身旁的門徒問了七個有關跋耆族的問題:

(1) 他們尊重協商和對話嗎?

(2) 他們尊重合作和協調嗎?

(3) 他們尊重法律和傳統嗎?

(4) 他們尊重年長者嗎?

(5) 他們尊重婦女和孩子嗎?

(6) 他們尊重宗教和精神嗎?

(7) 他們不問內外,尊重文化人士、有識人士嗎?尊重對外開放交流嗎?

  回答都是「是」。之後,釋尊對大臣說:「只要跋耆族遵守這七條,他們會繁榮而不會衰亡。」告誡他征服跋耆族是不可能的。這就是釋尊在最後旅程中教說的「七不退法」,即施政者使國家社會繁榮的七個原則。

  就現今來說,作為安全保障指標的不是「軍備」,而是「民主」「人權」「社會開發」的提倡等,兩者的巧合值得我們注意。這個故事把「無上真理之王」釋尊面對世俗權力的威信和器量表現得栩栩如生。

  日蓮大聖人也曾于1260年以同樣的精神,對「不知民眾悲歎聲」的最高當權者強烈地進諫,提出著名的《立正安國論》。之後,他的生命就連續受到迫害。

  雖然如此,他仍留下了珠玉般的箴言,表達其內心的自由:

  「生於王地,身隨心不隨。」(《撰時抄》,載《御書全集文白本》Ⅱ)

  「願,最初導引,損我之國主等。」(《顯佛未來記》,載《御書全集文白本》Ⅱ)

  「難來以安樂意之可也!」(《御義口傳》,載《御書全集》)

  把自己的生命紮根于永恆的法理,不著眼于虛幻無常的權力,貫徹非暴力的人道主義。在這偉大的鬥爭中,能建立起堅固不朽的安樂境界。我相信這種崇高屹立的人性尊嚴宣言,會在肩負新世紀地球文明的世界公民心中,深深地、強烈地引起共鳴吧。

  上述的三種改革,歸納起來,就是生命內在的變革,即打開充滿智慧、慈悲、勇氣的「大我」,實踐個人的「人間革命」。我確信,這種個人的本源變革,能使人民變得賢明,而賢明的民眾,又像波濤澎湃的潮流一樣,洗盡人類「戰亂」和「暴力」的宿命。

  大戰期間,創價教育學會創辦人,也是首任會長的牧口常三郎,昂然與軍部權力對抗,在獄中也持續信念的對話,甚至引導檢察官和獄警歸依佛法。最後,他于73歲時死在獄中。

  為繼承他的精神,我在35年前從夏威夷開始了與世界民眾對話的旅程。今後,我仍會竭盡心力,與在座各位一起集結為實現偉大和平而湧現的智慧,為創造充滿希望與安穩的二十一世紀努力下去。

  最後,請容許我引用畢生追求這一主題的偉大先哲、我無比崇敬的聖雄甘地的話,以結束今天的演講:

「哪怕是一個人,也要面對整個世界!
任憑世界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瞪著你,你也要從正面注視世界。
不要害怕,相信震撼你心弦的細小聲音吧!」
—All Men Are Brothers,英譯本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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