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口常三郎——人道与正义的一生(美国,西蒙・维森塔尔中心, 1996年6月4日)
池田大作会长于1996年6月4日在美国西蒙・维森塔尔中心发表演讲。本网在此转载全文: |
敬爱的海牙会长、夫人、贵中心理事会,以及各位先生、女士,我曾于三年前的1月,贵中心的“宽容博物馆”开馆前夕,参观了贵馆。
大屠杀的历史是一出最悲惨的惨剧,呈现了人对人的“不宽容”。
我参观贵博物馆,“感动”不已。不,应该说是“愤怒”不已。不,更正确来说,是超乎其上的,对未来我深深“决意”:“不论是哪一国、什么样的时代,绝不能再度发生同样的悲剧。”
约百万人参观“勇气的证言展”
“不忘前事,希望永存”铭记着威森塔尔博士的这句话,如方才海牙会长所言,承蒙贵中心的全力协助,自1994年5月起,我们创价大学在日本各地,与贵中心合办“勇气的证言展”。
贵中心以库巴副会长为首的一行,特地来参加于东京都政厅大楼举行的东京展的开幕典礼,美国驻日大使蒙特尔等二十国的大使馆相关人士也莅临参加。
去年的8月15日,正值终战五十年,承蒙海牙会长及诸多来宾莅临,在广岛举行展出。更在冲绳等全国19个都市巡回展出,今后也将继续下去。
直接来参观展览的人,一天平均约有五千名市民,总共已达百万人参观过该展,在此谨向各位报告。
参观者当中,也有许多与活泼的少女安妮年龄相仿的青少年,看完展览后因激愤而珠泪盈眶,亲子一同来参观的也络绎不绝。
这项展出,正是教育正义、啓发正义的最佳题材。
值此展出之际,我心中不断响起,首任会长牧口常三郎心爱的弟子,也是我的恩师——第二任会长户田城圣的遗训。
即“学习犹太人不屈不挠的精神”这句话。
犹太人面对不知从几世纪起,经过几世纪的迫害悲剧,也绝不屈服,从他们那种不屈的坚强精神和勇气,可学之处实在很多,如此认为的当不止我一人。
犹太人民面对迫害奋斗当中,刻下不灭的教训,并将其睿智、精神、坚强的精神,遗留给后世子孙。
所谓“永不忘怀的勇气”,同时也是“教导传递的慈爱”。
正因为“憎恶”是可以被培植出来的,所以“宽容”也必须加以培植。
佛法教示:“愤怒是通善恶”。
不待赘言,为个人欲望、感情因素而致的愤怒,是“恶的愤怒”,那是以憎恶控制人心,导致社会不协调、走向对立。
但是,对冒渎人、摧残生命的大恶产生的愤怒,是“大善的愤怒”。成为改革社会、开辟人道与和平的力量。“勇气的证言展”所触发的,正是这“正义的愤怒”无他。
宽容与憎恶对立
冷战结束后,如何去化解横阻在不同民族、文化、宗教之间的憎恶、不理解,是全世界面临的重大课题。
去年11月,“国际宽容年”的尾声举行的第50届联合国大会上,威森塔尔博士的演讲词,深深打动我心,无法忘怀。即“宽容才是地球上的所有人和平共存的必要条件,它是取代导致人类犯下可怕罪行之憎恶的唯一选择。憎恶正是与宽容对立的恶。”
积极的宽容
在此想确认一点,“愤怒”含有积极与消极两面,相同的,“宽容”也有消极的宽容与积极的宽容。
现今社会的一般概念,对他人事不关已或旁观的态度,可说是消极的宽容的例子之一。
日本误认没有原则的妥协为宽容的精神风土,变成军国主义的温床,是令人痛恨的历史。
真正的“宽容”是表里一致,绝不容威胁人尊严的暴力、恶行存在。
“积极的宽容”,是存在于站在对方的立场,透过对方的眼光凝视世界,因而产生共鸣的这种生活方式。
亦即,正如贵中心所示范的,主动与不同文化的民族对话,互相学习,加深彼此的理解。这种连结人类共鸣的“行动的勇士”,才是真正的“宽容之人”。
有幸能在贵中心这崇高的“人权与和平之城”,演讲有关先师——创价学会首任会长牧口常三郎的生平,对我而言,是无上的光荣。
今天想就“正义的愤怒”与“积极的宽容”这两点,简洁介绍有关牧口先生一生贯彻的理念,及其思想与行动。
作一个为“恶人之敌”的勇士
牧口在日本的军国主义时代,强烈主张:“排斥恶与包容善,是一体的两面”、“若非能为恶人之敌的勇士,难为善人之友”、“须成不甘于消极的善良,有主动敢为积极善行之气概的勇士”。
牧口因反对“战争”,勇敢地与剥夺人民“信教自由”的军国主义对抗而被捕入狱。受到过苛的弹压,以73岁死在狱中。
牧口常三郎是于1871年,在靠近日本海的一个小村落,新潟县的荒滨诞生。于今年6月6日冥诞,正好满一百二十五年。
牧口一直引以为傲地说他是“出身贫穷寒村的一介庶民”。小学毕业后,为帮助拮据的家计,打消升学的念头。后来,单身前往北海道,一边工作,一边找时间看书,不断地学习。
之后,也由于欣赏他才干的上司的援助,他以自学进入师范学校,在22岁那年的春天毕业。
牧口燃起他对教育那份年轻的热情,为那些无力受教育的儿童,广施受教育的机会。他所教过的学生对他表示感谢的追思,不胜枚举。
个人的权力与自由才是神圣
当时的日本是举国推行“富国强兵政策”,开始走上军国主义之道,在教育方面,也是不断地鼓吹学生对国家盲目的爱国心。
但牧口论道:“国民教育的基本目的为何?与其解释得很复杂,倒不如考虑如何使你身边所教育的可爱儿童将来过着最幸福的人生,从这点出发。”
牧口的焦点并非对准“国家”,而一直是“民众”,而且是每一个“人”。在那特别强调“国权为重”的时代,牧口绝言道:“个人的权力与自由,神圣不容侵犯”,无丝毫忌惮。他的人权意识,实是强烈且厚重。
1903年32岁,他出版了长达一千页的巨著《人生地理学》。在日俄战争开始的前一夜发行。当时东京帝国大学的教授,著名的7位博士一致建议“对俄采强硬手段”这件事,也升高了开战的论调。
在这样局势下,没没无闻的学者牧口,扎根于其所在的“乡土”,而且不偏袒“狭隘的国家主义”,提倡培育“世界市民”的意识。
人性爱的教育家
之后,牧口42岁时成为东京的小学校长,以后约二十年间歴任各校,也曾培育出东京屈指可数的名校。
牧口一边学习美国哲学家杜威博士等的教育理念,推进日本的教育改革。但是,在直言必须废止权力明显介入的“督学制度”的牧口身上,经常受到压迫。
也曾经因为拒绝接受“对地方有力人士的子弟施与特别待遇”的指示,遭到政治家的策谋而被调遣。那时,学生也好、教师也好、家长也好,都暗中仰慕牧口,为要求让他留任而集体罢课。
后来,牧口在转任的学校里也受到同样的干预,但他为了使孩子们能无拘无束地游戏,以自己的辞任为条件,等运动场的设施完备后,才转任至他校。
我认为,牧口的足迹,和约是同时代在大屠杀中赌命守护孩子持续奋战的波兰伟大的犹太人教育家柯尔恰克先生的人性爱有相通之处。
1928年牧口值遇佛法。
他相信,想开发内在于一切人们生命中的尊极智慧的佛法,其本身就是向社会开放的民众教育的哲理。
强烈希望透过教育进行社会变革的牧口,由于值遇此佛法,而实感掌握到实现理想的确实方法。
时年57岁,开始了令人刮目相看的人生总结。
两年后,牧口与弟子户田一起出版《创价教育学体系》第一卷。发刊日1930年11月18日,我们将此日订为创价学会创立之日。
生命才是“价值”
“创价”的意义就是“创造价值”。
此“价值”的中心是什么呢?牧口的思想明快,指出是“生命”。
一面以杜威等的实用主义的观点为基础,牧口洞察出:“能被称为价值的唯一价值,是生命。其他的价值唯有与某种生命交涉才有可能成立。”即以对于人的生命、对于生存,是否有正面作用这一点,为价值的根本基准。
不断挑战去实现守护“生命”尊严的“和平”此“大善”,无论遭遇任何困难,也不停止创造价值——去陶冶这种“人格”,就是“创价教育”的关键所在。
在大战的暴风雨中
1939年,牧口举办了创价教育学会第一届总会。
同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入侵波兰,日本的军队更加猖獗,在中国及朝鲜不断进行暴行。
牧口深忧如此的时代潮流,采取与军部法西斯主义全面对决的态度。
在日本宗教界中多数都协助国家神道此实行战争的精神支柱时,牧口却毅然反对蹂躏思想和信教的自由,绝不屈改实现和平的宗教信念。
又对于日本蛮横无理地强迫亚洲诸国信仰神道,牧口认为“日本民族过于自大了”如烈火般愤怒不已。
牧口的严峻与其对其他民族的文化、宗教的宽容,基本上是相通的。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夏威夷珍珠港,加入太平洋战争。五个月后,创价教育学会的机关报《价值创造》,由于治安当局的命令被迫废刊。
对践踏“信教自由”、“良心自由”的军部而言,剥夺“言论的自由”等,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权力者借着封杀这些“基本人权”,想把国民变为沈默“羔羊”。对此,牧口先生诉说:“一只狮子胜过千匹羊,比起胆怯的千人,若有勇敢的一人,就能够成就大事。”
牧口堂堂挑战不正、邪恶的言论,对当权者而言,是危险的思想。 即使在战时下,仍举办了二百四十几次的座谈会
牧口先生被视为思想犯,完全在特高刑事警察的监视下。但,牧口先生经常投入民众中,仍不断进行对话。在后来的起诉状上记载着:牧口在战时的二年间,举办了二百四十几次的“座谈会”。
尖锐的舌锋抨击及于军部时,不止一次、两次被刑事警察制止“发言到此为止”。对于军部权力严格要求礼拜神札的命令,连同宗的僧侣也都一一屈从了,但牧口至终都严厉地加以拒绝。
1943年7月,牧口终于和户田同时被官宪逮捕入狱。
罪名是违反“治安维持法”此稀世恶法及“不敬罪”。
当时,高龄72岁。之后开始了一年四个多月,近五百天的牢狱生活。 牧口一步也未退却,听说他即使在独房中,也大声地和他房的囚犯对谈。
“各位!这样沈默不语真是无聊,我出个问题吧!不做善事与做恶事,是相同呢?还是不同呢?”
不论在何处,无论与谁,牧口都敞开心胸,以平等的立场对话,是位阔达的人性教育家。
面对调查问话的检察官或狱卒,也都谆谆地说示佛法法理。“顾虑世间的毁誉褒贬等,并无作恶,也不为善的这种生活态度,结果是背离佛法”——在现存的审问调查书中,明确记录着牧口的见解。
佛典中有个比喻说:“为人点灯时,自己的前面也会光明。”牧口到最后仍展现出自他共同辉耀希望、积极的“贡献的人生”的典范。
否定“圣战”
又,从审问调查书可知,牧口断言:侵略中国与发动大东亚战争,根本上是起因于日本国家错误的精神指引而导致的“国难”。
在那种日本的侵略战争被美化为“圣战”、言论界也竞相赞美的时代,牧口的此种发言表现了希有的勇气与决心。
在狱中写给家族的书信也遗留下来。
“我这老人暂时在此休养”“因为可以读书,很愉快、没什么不满足,请勿担心,请照顾好家!”“在独房能够思索,反而很好啊!”等,其悠然的笔调充满对家人的关怀,而且令人感到一种乐观主义。
“依心的一念,即使在地狱也有愉快”——这是在检阅时,被删去的信中一节。
地狱——在狭小的独房四壁中,呼吸艰难,炎暑和酷寒无情地折磨年老的身躯。但是,在他的心中没有悲哀,经常升起赫赫信念的太阳。
牧口以“正义的愤怒”向无视人权的国家权力挑战,但,此“愤怒”并没有变质为“憎恶”。
最后,终因衰老和营养失调以致病危,而同意移至病监。
牧口更换衣着、穿着外挂,梳整头发,不扶靠狱卒的手,以其衰弱的双腿,自己走向病监。在翌日,1944年11月18日,不可思议的,也正是“创价学会创立日”,他如沈睡般过世。
连死亡的恐怖也无法束缚牧口、令他屈服。
一般而言,人都害怕死亡、忌讳死亡。
也有一种看法认为,对死亡的恐惧,正是形成潜伏于人内在里攻击他人之本能的因素。
但佛法说“生死”是“不二”,说示“生”与“死”的永远连续性。教导我们,对于贯彻正义信念、通达生死本质的人而言,生也欢喜、死也欢喜。
牧口在冰冷的牢狱中,俨然留下确切的证据,证明当一个人能为伟大的人道理想终其一生时,能够不恐惧、不后悔、不憎恨地迎接死亡。
牧口在没有任何人的看护下,结束了他充满伟大精神和行动的一生。
其安详的逝世成为新生的出发。因为他直系弟子户田也同样在狱中。
二个月后,“牧口死了!”从法官口中听到这消息时的悲叹、愤怒……。户田泪已乾涸,在狱中懊恼不已。
可是,事实上,已从“绝望”的深渊开始“希望”的回转。
代替“死后出狱门”的牧口,户田“活着走出狱门”。将对夺去师匠性命的权力魔性的愤怒,转换为创造新和平运动的毅然誓意。
牧口曾在《创价教育学体系》里叹道:“恶人因其自我防卫的本能立即与他人妥协,勾结后更强大,愈加迫害善良,对这种恶人,善人永远孤立、弱小。”
“当前,唯有善良者自身团结以外,别无他法。”这是牧口痛惜的心情。
因此,作为不二的弟子,户田以草根对话广场的“座谈会”运动为轴,在战后的荒野上开始构筑“善的民众连带”。
这是以佛法“生命尊严哲理”为基调,推动使民众每个人贤明、坚强,创造出“人性”与“正义”受尊重的世界的运动。
又,牧口在《价值论》中说,在“救人”此“利的价值”及“救世”此“善的价值”中,宗教才有其存在于社会的意义,亦即,“人”不是为了“宗教”而存在,“宗教”是为了“人”而存在的人性主义。
在以牧口精神为创校精神的“创价大学”校园里,今年4月,植下了一棵樱花树。
那是纪念为中东和平奉献生命的故拉宾总理的樱花树。
纪念植树是迎接与创价大学缔结学术、教育交流的希伯来大学阿拉德副校长一行下,盛大举行。
拉宾总理曾呐喊:“没有胜过和平的胜利。战争中虽有胜利者与失败者,但在和平上,大家都是胜利者。”
每当春临大地,拉宾樱花也将朝着晴空开出灿烂美丽缤纷的花朶吧!
而且我深信继承其遗志的青年将陆续成长出现。“教育”是朝向“新生”的希望之光。
牧口从正面对抗权势,毫不动摇,他那深具勇气与英知的提倡,超越时代,震憾人们的良心,令大家觉醒!
扎根于民众
牧口很清楚,再是如何崇高的理想,若无扎根于民众的连带行动,将无法实现。
如SGI宪章里所制定的内容般,我们与其他宗教就“人类基本的问题”对话、协力共谋解决之道,即是出自此精神
牧口的精神脉动在创价学会、SGI的运动中。我们决不屈服于任何的权力,永远承继牧口的信念。
如始祖日莲所预见般,决定以遥远的“万年”的未来为目标,去广大民众的“和平”、“文化”与“教育”的连带。
我自身决心在有生之年,与我所尊敬的诸位先生们携手,贯彻有勇气的行动,迈向使全人类皆为胜利者的“和平二十一世纪”。
我要将今天在贵中心的演讲,献给首任会长牧口常三郎,及为“人道”与“正义”而殉身的所有人士,还要献给以深深的“决意”迈向未来的青年们。
我相信
拥有伟大思想的人、民族,
拥有伟大信仰的人,
及,唯有在暴风雨中贯彻壮大理想与现实的人和民族,
唯有遭受无限迫害,坚忍过来的人与民族,
能永远沐浴在欢喜、光荣与胜利的阳光下!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