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和平的确实道路(2005年8月9日刊登於《日本時報》
“'文明'这金字塔的顶峰,至今依然遭战争与破坏等恐怖的阴云重重封锁。世界上只要存有战争的威胁,我们就无权将自己称为'文明人'”……
这是体验过“战乱二十世纪”的加尔布雷斯博士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翻话。
我现正与加尔布雷斯博士进行对谈,针对“9•11”惨剧也互相坦率地在交换意见。
这宗非人道事件震憾全球。从某种意义而言,它为所有人的人生都带来莫大的影响。我本身也在这起恐怖事件中,失去了一位毕业于我创办的创价大学的优秀学生。
然而,尽管“愤怒”何等巨大,我们绝不能被这熊熊的“憎恨”烈焰影响,转而将世界推向“破坏”和“分裂”。人类必须秉持信念,志向“和平”与“共生”的未来。
具体来说,我认为应从两个角度来展望今后的世界。
第一, 以联合国为中心,整顿具有实效的司法制度,以此防范纷争的扩大、恐怖事件的再度发生。第二,推进对话与教育,让人跨越国界,超越种族间的差异,筑起心与心的联系,孕育和平的心。
就第一点而言,如果企图以军事力量等硬能(hard power)来作为解决纷争的权宜之策,那只会招致更多流血惨事的发生,并为将来留下祸根。因此,为了断绝憎恶与报复的恶性循环,一个公正的“依法治理”结构是不可或缺的。
及早设置国际刑事法庭,以国际法来审判违反人道的严重罪行,是跨往该理想的一步。我是经年对此作出呼吁的其中一人,而国际刑事法庭终于在今年设置了。
然而,许多主要国家至今仍未签署同意法庭设置的条约。这导致对该法庭的前景表示担忧的呼声日益高涨。曾为条约的成立出过力的日本,更应早日签准,并致力推广条约的批准。
此外,为了提高国际刑事法庭的实效,已签准条约的国家必须加强合作,把“依法治理”之道确立为国际社会的常规。日本不正应该以此为使命吗?
第二点,有必要为动不动就喊“排外”或“不宽容”的人进行对话与教育,以此踏实的挑战,结合他们的心、开阔他们的视野,助他们达至如地球般宽大的胸襟。
不管是否心甘情愿,每个人都共乘这一艘名“地球”号的宇宙船,我们应该睁开心中双眼,看清此简单却又严峻的事实。
年轻的一代才是今后承担和平建设的接班人。不是人人生来就满肚子“排外”、“不宽容”的思想。“偏见”、“歧视”等情绪是在成长中被植入的。这种招致对自身以外的集团抱持憎恶的情形频频出现。我曾在军国主义狂风下渡过苦闷的童年,对此有确实的感受。
任何人都能实践“和平教育”,教导儿童有关和平的尊贵。就以一个切身的例子而言,在社区或家中,就生命尊严、人类平等等话题,和青少年促膝畅谈,是具有深长意义的。
这数年来,美国SGI青年部推进Victory Over Violence(战胜暴力)运动,不断和全美各地的青少年从事交流。最值得欣慰的是,此提倡非暴力精神的运动获得了热烈回响,并还挑起共感的涟漪。
“9•11”事件以来,就恐怖活动、纷争的起因而发的众多谴责,都纷纷指说宗教在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然而,从事实可以看到,其大部份都是假借宗教之名的独善行为。
最成问题的,是排外主义的思想和狂信主义的行动。
不细致地辨认问题的症结,而仅轻易地将白眼瞄向特定的宗教,只会助长不信任的情绪,使事态更趋严重。
当然,倘若某个宗教将战争或恐怖行动正当化,那无疑是该宗教的“自杀行为”。
孕育环抱全球的意识、结合遭到分裂的人们、达到自他皆幸福——我认为能否创造这等价值,并对“世界和平”与“人类共生”等人本主义的理想作出贡献,就是二十一世纪世界宗教的必备条件。
其具体实践正是“对话”。
出身于伊朗的和平学家特拉尼安博士和我的对谈中,论及文明间和宗教间对话的重要。
“若无对话,人类将不断地在独善的黑暗中摸索而行。”——博士的这个指摘,和我的信条互相激起阵阵共鸣。
我深信,排除“是敌是友”这只能两者择一的想法,站在彼此共同的“人性”之地交谈,才能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我们SGI便是立于这一观点,为制定和普及此和平共生的二十一世纪规范——《地球宪章》而不遗余力。
此宪章的中心,就是各宗教、文化传统等所包含的智慧、道德和生命尊严的思想,以此等为基础所构成的普遍性地球伦理。
佛法阐述,既然战争、暴力等出自人心,那么和平与团结也可由人心来造就。
一出悲剧将给时代敷上一层莫大的阴霾。然而,人的生命中,必然也蕴藏着能克服这悲剧,并开创新时代的智慧与力量。
“9•11”悲剧已时经两年……
怀着以上的希望与确信,我决心努力不懈地挑战,定要将渴求和平民众的连带扩大至全球。
~池田大作
刊载于《日本时报》 2005年8月9日(星期二)“观点”专栏
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终告结束。蝉鸣贯耳的炎热8月,一直是人们思考“战争与和平”这一课题的季节,尤其是休战60周年的今日。
在这60载的岁月中,人类究竟学了些什么?战争在当今世界依然烟火不绝,人类依旧在战争中遭他人施与计画性的杀戮。除了“人类尚未获得教训”这一结论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的答案。无论昔今,在战争中最为凄苦的,莫过于仅求生活过得安稳的庶民、无辜的母亲与孩子。
许多与我同年代的青年因受军阀政府的驱使而步往战场,牺牲了生命,遗留下的家人,虽被誉为“枪后的守护”、“军国之母”,其实在他们的胸中,到底有多少叹息与悲哀此起彼伏呢?母亲的爱与智慧,又岂会受“为了国家”等空洞词句欺瞒。
有一个情景仍旧留在我的脑海。1945年春天,空袭频频发生。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因避难而无法入眠之夜的翌日。天正破晓,百多架B29轰炸机悠然地朝向东方的天空飞去。那虽是敌机,但气势磅礡的行列让人嗟叹,我们遥遥凝视,直到机队远成一个小点。
突然有人惊喊“那是什么?”有一个物体从上空迅速飘落,是降落伞,大概是战机被高射炮击中的敌兵。他从空而降,降落伞远远落在2、3百米外的田里。后 来听说,他一落地就被追至的人群乱棒殴打,有人还嚷着要拿日本刀来砍他。据说,直到他被打到半生半死时,才遭接到通知赶往现场的宪兵带走。被带走时,他双 手被绑在身后,两眼也被蒙住。
我回家告诉母亲这件事,母亲说“真可怜!那个人的母亲不知道有多么地担心呀!”
我的母亲是极其平凡的明治时代妇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讶异,即使有数万公里的距离、政治思想厚壁的隔阂,母亲也能体恤身在“敌国”的另一名母亲所承受之苦。
女性是天生的和平主义者。她们孕育、怜爱生命,珍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养育孩子、守护家庭。如此的磨练,令她们能切身体会到万人共通的现实生活中的普遍感受。
8月15日,日本宣告投降,预料中无可避免的结果终究成了定局。战争终于结束了--无疑的,许多人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谁也没有说出口,“投降了真好!”应是许多人真正的心声。
“希望战争早点结束,战争真讨厌!”是母亲常挂嘴边的话。战败的傍晚,身躯矮小的母亲为我们准备晚饭,雀跃地呼叫着“好亮哦!电灯来电了!”
当时母亲一心只盼被派往中国与东南亚作战的孩子们能复员归来。战争结束后的两年,哥哥们陆续地回家了。我记得,他们回来时都是一身褴 褛的军服,宛如幽灵一般。然而,大哥喜一始终没有回来。他从中国大陆向南出发后就音讯徒绝。母亲常说她梦见大哥:“喜一在梦中告诉我说:没事、没事,一定 活着回来的。”
1947年5月30日,公所的老职员拿着一封通告来访,说我们家因为受到战火烧毁迁移之故,公所为了把通告交给我们,曾花了许多时 间与功夫。母亲礼貌地鞠了躬,收下通告。她拿了通告,马上转过身子背着我们。她的背影无言地诉说着她极度的哀伤。其中一个哥哥前去领取遗骨。回来后,母亲 紧紧搂住装着遗骨的盒子,我无法直视她那悲伤的身影。战争的无情,在我的胸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相信没有比20世纪更令世上的母亲们悲伤流泪,战争最大的牺牲者是女性、是母亲,而发动战争的总是男性。
诚如昔日原被认为绝对无法铲除却终究被废弃的奴隶制度,要废弃造就战争的制度,首先必须确立尊重生命的思想为时代的精神,不可对惨绝人寰的战争置身事外,应去培养对于他人的痛苦能感同身受之心。
现在正是全世界的人齐声反对战争与暴力的时机,也是明了战争残酷的现实、知晓战争会如何剥夺人性的人们,为建立和平而重新团结的时候。而妇女正是这一运动的主角。妇女的见解、对问题的意识、智慧、洞察力必须得以充分发挥。
保护自己及所爱的人,这是人本来的愿望。唯有推广由这人类共有的心愿所产生的连结,才有望把21世纪转为尊重生命的世纪,使之成为有史以来母亲们祈求和平的心愿首次得以实现的时代。
~池田大作